石云涛,1957年2月生,河南太康人。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唐史学会会员,中国海外交通史学会理事,中国中外关系史学会理事,新疆建设兵团西域文化研究会理事,河南省许昌学院兼职教授,洛阳白居易研究学会特邀研究员,《宣城历史文化研究》学术顾问,孔子新汉学计划中方推荐导师,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学术委员。
上午九点五十分的下课铃响过几分钟后,中文学院教学楼的三层,一位教师正从楼道的另一端走来。尽管四月末的北京已经开始升温,他仍然身着长袖西服套装。他的步子迈得有些急,一只手微微扶着身体一侧挎着的深色公文包。许是时常在外奔波,他的皮肤显出健康的小麦色。但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又为他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息。几步之后,他拿着从包里翻出的钥匙停在了3303办公室的门前。他便是石云涛教授。
迎难而上:宝剑锋从磨砺出
1977年9月,国家教育部决定恢复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河南省太康县城郊公社,一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听到这个消息激动不已。这位年轻人正在乡村中学任民办教师,“民师”工作稳定,除了生产队记工分、分粮食,还能拿到几块钱的工资。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高考都是能够改变一生的机会。巨大的诱惑力驱使他报名了11月的考试,两个月的时间,一边教课一边复习虽然辛苦,但是为了心中的理想他依然选择咬牙坚持。白天他在讲台上挥汗如雨,这是他作为一位老师对学生的责任;晚上当家里的亲人睡下,他的房间还燃着一盏孤灯,这是他作为一位有理想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担当。当接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刻,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位青年就是四十年前的石教授。1978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他如愿进入了向往已久的大学校园。当年全国考生570万人,本科录取27万人。石云涛所在公社全部考生500多人,他是唯一本科录取的考生。一位公社领导说他:“你是百里不挑一”。
石教授就读于师范大学,国家每月发助学金21元,除留几元班费,剩下的十几元已足够一个月的伙食费。“当时物价便宜,女生一个月十几元的饭票还吃不完呢!还能支援男生一些。”石教授讲到同学间纯真的友谊露出了微笑。大学时光匆匆,毕业之后石教授被分配到河南省许昌师范专科学校执教,从事古代文学教学,晋升为讲师,并曾担任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获得过“河南省优秀教育工作者”光荣称号。他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1990年,石教授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攻读硕士学位,继续学习他热爱的古代文学,主要从事唐代文学学习和研究。“文史不分家”,石教授一直认为要搞好古代文学研究,历史知识的支撑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在中文系学习的他课余时间也会到历史系听课。他的历史基础在之后的学习生涯中为他开辟了另一番天地。
在研究生二年级的时候,石教授因符合武汉大学研究生培养“中期分流”政策可以申请提前攻读博士学位。当时的武汉大学中文系没有古代文学方向的博士点,他不得不放弃了之前一直学习的古代文学,而将目光投向了历史系。经过历史系教授们的考核,石教授顺利进入唐长孺先生创建的中国三至九世纪研究所学习,攻读魏晋南北朝隋唐史专业博士学位。三年的博士生学习阶段石教授求知若渴,扎实的文学基础再加上历史知识的补充为他的研究打通了文史两门学科,拥有了更加开阔的学术视野和研究领域。
石教授回忆道:“由于本科和硕士生阶段一直就读于中文系,导师朱雷教授对我的论文写作有些许担心,但他平时并无流露,只是鼓励我从文史结合的角度选题,进行研究。后来毕业论文通过答辩后,他说他原来有个预感,说我‘不是大胜就是大败’。所谓‘大胜’是考虑到我的中文背景,可能不会被历史学科思维定势约束,打开新的思路;‘大败’则是担心我缺乏历史学科方面的学术训练,做不好论文。”事实证明石教授的博士论文成为了他学术道路上的起点,后来这部以《唐代幕府制度研究》为题的论文经过修改,经过专家严格评审,于2003年获美国学者罗杰伟成立的唐研究基金会资助出版,在国内外都产生了较大影响。这段学习经历对于当时的石教授来讲收获颇丰,如今在唐诗、唐史亦或是丝绸之路方面的研究,他仍然注重运用文史结合的方法进行研究。

石云涛教授在高昌故城
苦中作乐:在丝路中默默前行
谈到学术研究和生活休闲的平衡问题,石教授坦言自己做的不好。“在家里我夫人打点好了一切,我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石教授这样打趣自己。就算是在家中,他也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了书房,久坐造成的腰脊劳损不时发作,也让他牺牲了很多与家人共度的时光。虽然他内心希望能够多些时间与家人一起旅行、游玩,但是一忙起来他就又变成了“学术狂人”,其他的事情只能靠边站了。石教授感谢多年来北外在工作和学术上给他的支持,自云不敢懈怠,唯恐辜负学校的希望和帮助。因此心无旁骛,抓紧时间的点点滴滴。他说在对学术的时间投入上,“可能很少有人能跟我比!”在石教授看来,虽然学术研究看起来枯燥乏味,但能够深入自己热爱的学术领域依然乐在其中。
也许是因循着骨子里的文人情怀,石教授从2010年开始经营自己的博客,这可以说是他内心的一片精神家园。数年的博文记录了他生活的趣事、旅行的足迹、有感而发的几首小诗……。博文中显示的学识和文采曾博得读者的好评,但由于学术研究工作愈发忙碌,如今石教授的博客已基本闲置。“其实如果有时间,我心里还是想写那样的文章,可能的话还想整理出一本书,可惜现在没时间写了。”石教授语调中透露着些许的无奈。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正是这无数牺牲了休闲时间的伏案研读铺就了石教授学术研究的康庄大道。他在魏晋南北朝隋唐史、唐代文学和丝绸之路史研究方面取得丰硕成果,已有十几部专著出版,发表130多篇学术论文,其中多篇获《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中国高校学报文摘》等转载或摘编,这些浸透了心血和汗水的成果产生了广泛影响。谈到他不久前完成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和即将出版的成果,石教授言语之中流露出满足与欣慰:“《汉代外来文明研究》这本书花费了我多年功夫,汉代是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第一次高潮时期,但在这个时期中国究竟得到了什么?这些外来文明对汉代社会发生了什么影响?这一直是一笔糊涂账。中外学者认知方面存在很多错误,这本书基本上廓清了这一重要问题。”这部80多万字的大书即将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石云涛教授部分著述及书房
当年在进行博士论文写作时,因为没有电脑,石教授搜集材料时只能逐一翻阅厚重的典籍,将自己需要的材料一点点地手抄成小卡片进行整理。虽然现在材料的收集和获取途径更加便利且多样化,但是由于这项研究的内容涉及包括动植物、乐曲、乐器等方方面面,他在研究过程中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系统搜集和梳理了汉代的历史文献和出土的考古成果,只为得出较前人更科学、确切的认识。
石教授举例说,学界之前一直认同美国汉学家贝托尔德·劳费尔(Berthold Laufer)的观点,他在《中国伊朗编》中称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了葡萄和苜蓿两种植物。但石教授经过多方考证发现,史料中对此并没有明确记载,劳费尔的论断实际上是没有根据的。相反,劳费尔认为许多东西是后来才传入中国的,经过石教授的研究,可以证明汉代确已传入中国。对于中国浩如烟海的文献,这位著名的汉学家接触仍有局限,对大量的考古成果更是缺乏应有的了解。这段历史中像这样的误解还有很多。这个项目花费了多年时间,石教授颇有感慨:“俗话说‘板凳要坐十年冷’,此言不虚。虽然研究做起来很幸苦,但是精神上是愉快的。”
目前,石教授正在进行唐诗与丝绸之路的关系研究。对此他解释道,通常来说将唐诗作为研究对象的大都是文学研究者,他们更倾向于从文学性、艺术性方面对唐诗进行分析,而不会将其与丝绸之路联系起来;而历史学者面对唐诗,难以把握将唐诗这一文学材料作为史料使用的“度”。石教授的研究利用了自己文史兼修的学术背景优势,将唐诗和丝绸之路这两个学术界长期关注的研究领域结合起来,以更加全面的视角入手,开辟了唐诗和丝绸之路研究的新思路。这是石教授承担的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通过这个研究探讨唐代中外文化交流如何推动了唐诗的繁荣发展,通过唐诗资料的利用,说明丝绸之路的变迁。
为了进行这项研究,石教授同样进行了充分的前期准备,仅《全唐诗》一部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完整阅读的著作,他已经系统地读过三遍。在全面占有材料的基础上做出有新意的论文一直是石教授恪守的准则,他说:“除了‘板凳要坐十年冷’,还有‘文章不写一句空’。这是学术上的更高境界,也是一位学人应该追求的目标。”他这种对于学术事业的严谨与尊重,正是每一位刚刚起步或正在从事学术研究的研究者需要学习的。
坚守初心:讲好中国故事
数十年风风雨雨的学术生活让石教授真切见证了学术领域的变迁。学术研究日趋国际化便是他切身感受到的一个显著变化。随之而来,包括他在内的中国学者都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即外语能力的问题。“现在无论是历史研究还是文学研究,国外都有很多研究成果。就拿我自己来说,我能够阅读英语和日语的材料,但是其他的就不行了。比如法国汉学发展很发达,研究丝绸之路有很多成果,但是因为语言不通,如果没有人去翻译这些法国汉学著作,那么很多一手材料我们就不能及时获取。各国都有优秀的学者,有关汉学、中国学研究著作是由各种语言写成的,要了解国际同行的成果,懂得的语言越多越好。”
石教授说:“像《中国伊朗编》的作者劳费尔、《撒马尔罕的金桃——唐朝的舶来品研究》的作者薛爱华等许多外国学者都掌握了多种语言,不仅是现在通用的语言,有的甚至是过去的‘死文字’。这一点许多中国学者就差得很远。”对于莘莘学子,石教授充满期冀:“一些青年学人正在逐渐成长起来,在学术上开始走上国际舞台,这一点在北外尤为明显。他们将会成为对外文化交流的使者,担负起让世界了解中国的责任。”
石教授受到国内相关部门和组织的邀请,参与了国外丝绸之路考查活动,其足迹踏入过许多丝绸之路沿线的国家和地区,这些走出国门的经历为他带来许多于书本上看不到的知识。“许多书本上你以为非常熟悉的地方,当真正身临其境那种真实感、空间感、历史感带给你的震撼是文字无法比拟的。当我们登上碎叶城的城墙,想到这曾是丝绸之路兴起的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是大诗人李白的故里,这里曾经有军队驻扎、牛羊成群而如今只剩下被白雪覆盖的一片断壁残垣,那种斗转星移的物是人非之感会久久在你心中激荡。”这也是他强调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首先要做到中国学者走出去的原因。“许多时候,当你走出国门就会发现,世界上还有很多书本上无法接触到新材料。当你亲眼见到这些材料的一瞬间,无论是否与你的研究相关它给你留下的印象都会是深刻的,可能过后你在其他文献中找到了关于它的记载,你的这段经历也能起到一个对照的作用。”

石云涛教授在鹿野苑考察
在石教授看来,如今国家倡导的“一带一路”战略是将古丝绸之路当做了一个文化符号来使用,它传递出的信息是和平发展、互惠互利。不论是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还是“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丝绸之路的经验依然值得我们借鉴。“现在的‘一带一路’同古丝绸之路一样,主要是国家间的经济合作,文化认同就成为了展开经济合作的前提。讲好中国故事、塑造正面国家形象、宣传中国文化这就是每一位有责任心、爱国心的中国学者需要承担起的责任和肩负的使命。”他说人文学科的学术使命是文化的传承、弘扬和创造,这是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事业,国家的发展和民族的崛起除了国力和经济上强大之外,还要有文化的支撑。文化上成果辉煌的国家才是世界上真正的强国。实现‘一带一路’的伟大战略,文化软实力是不可或缺的因素。要与其他国家实现政治互信和合作共赢,首先是让人家了解你的文化,文化会增加你的光彩和魅力。”
师者风范:俯首甘为孺子牛
石教授从小希望从事教育工作,从17岁在乡村中学担任民师开始,已有40多年教龄。高校教龄30多年,可谓“桃李满天下”。他教过的本科生一届又一届地走出校门,或继续深造;他培养的硕士生26人,博士生9人已经获得学位;他连续获得北京外国语大学优秀硕士生和博士生毕业论文指导教师奖。“我的理想就是当教授,一边传道授业,一边著书立说”。石教授这样说。他认为当老师的最本职的工作就是搞好教学。
1996年调入北外,在中文学院任教,石教授一直没有脱离教学第一线,在岗位上如红烛“燃烧”着自己。他的教学层次多,先后担任过全校和中文学院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留学生10多门课程。石教授在北外开设过一些应用性和通识性课程,如古代汉语、应用文写作、中国传统文化概论、中外文化交流史等,本来都不是自己专业领域,但由于学校需要,他都勇挑重担,从事新课程的探索和试验。
石教授努力做到以教学促进科研,以科研带动教学。不论从事什么课程,他都认真钻研,努力有所创新。他主持的“实用文体写作”课程教学改革项目,获得北京市高等学教学成果二等奖,还主编了《新编应用文教程》的教材。他主持全校通识课中国文化概论的教学,通过了学校精品课程验收。他主编的《中国传统文化概论》教材,从2004年起,连续重印十余次,被国内多所高校用作教材,或研究生入学考试参考书。石教授近年来在学术上取得引人注目的成就,在丝绸之路历史文化的研究方面,他坦言这也是教学成果之一。从1998年担任《中外文化交流史》课程开始,他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用在了这门课的教学和这个领域的研究中。这些年他出版有关专著6部,相关论文数十篇,真正是“教学相长”。
与自己的学术研究方法一样,石教授在课堂教学过程中同样注重文史两门学科的综合。他举例说,自己讲到诗人李白时不是仅仅从他的作品出发,而是从他的生平谈起。如碎叶城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市,被考证很可能是李白的出生地。若真是这样,这段生活就是他人生重要的启蒙阶段,很可能对他今后的文学道路产生了影响。因此,要真正了解一位诗人,除了从文学性、艺术性的角度对其作品剖析之外,也要关注诗人的历史背景对其文学风格形成产生的影响。这样的教学方法能够让学生以更加完整、全面的角度把握文学作品。也是对长期从文学思维出发的学生在历史知识方面的一个补充和训练。
谈到课堂教学,相比于学术研究中的一丝不苟,石教授脸上挂满了笑容。“我讲唐史与唐诗选修课,像‘胡旋舞’、‘胡腾舞’、‘柘枝舞’等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的中亚乐舞,在唐朝非常盛行,唐诗中有丰富的描写。我结合史书记载、考古发现的实物资料和唐诗描写去讲,学生印象深刻。”
石教授说:“古人云‘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老师要传道授业,还要解答同学们提出的问题,这其实也是一个教学相长的过程。北外学生素质好,思维活跃,课前我一般会让他们去搜集一些课程有关的材料和自己思考的问题,课堂上做报告,我们一起探讨。他们的报告往往有精彩之处,对我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尽管如今已步入花甲之年,但石教授仍然担负着繁重的教学任务,每学期都担任着三、四门课程的讲授,分博士、硕士和本科不同层次。当问及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累不累,石教授不禁笑了:“累是必然的,无论是课题研究中在电脑前的久坐,还是课程准备的备课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内心也希望自己能够歇一歇、缓一缓,亲友们都劝‘悠’着点儿,但是手边这么多的工作怎么可能放下。每次都想这个项目做完就休息,这门课程讲完就收手,不知不觉中就又坚持下来了。现在也想开了,还是趁着大好时光尽量多做些事情吧!”
“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之高翔!”——这是石教授在07届中文学院开学典礼上对新生们的赠语。学术道路固然艰辛,但若如鸿鹄一般高飞万里而不知足,定能学有所成。这句话,是石教授为人师者对学子的谆谆教诲。同时也是石教授在自己40多年的教学和学术生涯中一直践行的箴言。去年,石教授入选北京外国语大学冠名讲席教授,并建立“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学者工作坊”,他要利用这些机会搞好个人的教学和科研,指导和带动学校年轻教师在学术上共同进步。我们相信石教授在学术科研和教书育人方面还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作者:王雪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