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脊梁 | 许国璋:借鉴与拿来

作者: 时间:2017-04-26

许国璋(1915—1994),我国著名英语教育家、语言学家、语言哲学家、翻译家,生前曾任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主任、外国语言研究所所长,主编《外语教学与研究》期刊、《许国璋英语》教材等,为我国外语教育和语言学研究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许先生论著甚丰,除了语言学研究外,在外国文学、翻译以及中外文化交流等学术领域也多有建树。本文介绍了英国汉学家李约瑟(Joseph Needham, 1900—1995)、霍克斯(David Hawkes, 1923—2009)、韦利(Arthur Waley, 1889—1966)等对中国文化的翻译、研究及其代表作。尤为难得的是,文中始终贯彻着中外互鉴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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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外国语学院学报嘱稿,苦于没有什么新鲜题目,无以报命。我想,是不是从自己近来看到的,当今外国治中国文史的学者之中,选几位潜心学问,数十年攻其业,终于写出专著,使中国文化中的珍宝为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从而为世界文化增添光彩的人:说一说他们的抱负与成绩,也许可供我们借鉴——借鉴如有所得,又何妨拿来。

我这里首先介绍的是英国学者李约瑟(Joseph Needham)。他是《中国科学技术史》的主稿人。此书计划共出七卷。已出的有第一、二、三卷各一大册;第四卷有三分册,也已出齐;第五卷将有六分册,已出第二、第三、第四分册(1974,1976,1978)。翻阅各卷,有史实,有史论,有中西文化接触的缕述,有科学技术发明的证析,主稿人是科学家,又擅文学,七宝楼台,美不胜收。当然,我们更有兴趣的是他对中国文史发展的看法。述李约瑟之书第一(Needham,1—5)。

接着介绍另一个英国学者霍克斯(David Hawkes)。霍,今年五十七岁。1947年牛津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来北京大学学中国文学,三年后回英国。1959年任牛津大学中文教授。1971年辞教授职,致力于《红楼梦》的翻译。1973年出版第一卷(1—26回),1977年第二卷(27—53回)出版,全书将分五卷出齐(Hawkes,2,3)。霍氏译文,已有多人评述,我觉得最可重视之点,在于他注意到文化情境之移植,使西方读者不仅读到两个世纪以前的一部中国小说,而且看到中国社会的一个侧面,领略其中风光与人物。其翻译贴切处,为近时兴起的社会语言学提供最好的例证。述霍克斯第二。

李约瑟、霍克斯代表了西方对中国文史研究的重要转变,即从二次大战以前的个人涉猎、汲古拾奇转变为系统的、各有所专的翻译与论述。我想,与其称这种新的研究为“汉学”,不如称它为“中国学”更为恰当。目前,中国学的研究题目不断增多,新的翻译家不断出现,已有名家译过的作品也一再有新译问世。美国于1959年通过的“国防教育法案”(National Defence Education Act),有专款资助著名大学的中国学的研究,包括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许多新的翻译,就是在这种支持下产生的。这方面也准备举一人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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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大学出版社承印的对开本《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于1954年出版,而第一卷中文译本,在二十一年以后(1975年)刊行,中国文化荒芜的原因,可以留待史家去解释。李约瑟是生物化学家,他对中国的兴趣始于1935年。这一年,三位中国学者去剑桥,从李学生物化学。李学中文,也自此时始;初识文法,即试写中文信,致中国朋友,以为习作,虽文理可噱,乐此不疲。1938年,捷克汉学家何伦(Gustav Haloun)去剑桥,主中文讲座,李往何伦寓问学,读《管子》,旬必数往。去则骑自行车,天雨,仍如约,其勤学如此。一次,读古书有句,何伦以其荒诞,意欲速过。李主细读,遂细读(Needham, 1, p.150)。发现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著作中某海生动物随月之盈亏而涨缩之说,中国古籍中也有。(可能是指《吕氏春秋》:“月者……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晦则蚌蛤虚,群阴缺。”)李对古中国科学的了解,是这样辛勤得来的。1951年,何伦卒。何逝世前数日,李方读《冠子》,电话质疑于何,何为述此书成书经过,历一刻钟(Needham, 1, p.10)。李好学,何乐于助同道,一英国人,一捷克人,共读中国古籍,不计功利,却为世界学术作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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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约瑟(右一)

李矢志著书,述中国古代以迄十七世纪的科学技术,是在1942年以后。当时,李是英国政府的科学文化代表。驻华四年,在重庆、昆明、成都、嘉定、宝鸡、坪石、乐山、北碚等地,问学于中国著名科学家,看到中国宋代的科学与工艺(不仅是宋代,但宋代呈异彩),精细博大,超过当时西欧多多。李感到,一个学者要把中国的科学与技术的历史写出来,必须有几个条件(Needham, 1, p.6):

第一,作者本人是科学家,从事科学探索已有年数;

第二,对欧洲科学史有广泛了解,并曾作独创的研究;

第三,了解欧洲科学技术发展的社会经济背景;

第四,体会中国人的生活,游过中国各地;

第五,通晓中文,能读必读之书,以溯典究源;

第六,识中国各方面的科学家与学者,得其导引。

作者说,以上各条件,机缘荟萃,他自己都具备了,遂于原有研究工作(即生物化学研究),毅然割爱,致力于通述中国科学技术之史。

这样地肯定自己的独特条件,如有人认为太不自谦,那也只好由他。但是,在这里是不是也看出了一种当仁不让、献身科学的精神?

《中国科学技术史》引用大量中文文献,引文自译居多,偶有引他人英译本,或转译法译本、德译本,都一一与中文原书核对。第一卷第六章(Needham, 1, p.103)引《通鉴纲目》太中大夫陆贾与汉高的一段对话:

贾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贾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色,曰:“试为吾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城败之国。”贾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号其书曰新语。

(The chamberlain) Lu Chia constantly quoted the Odes and theAnnals to the Emperor, who ended by becoming exasperated. “I conquered theempire on horseback,” he cried, “what is the good of these Annals and Odes?” LuChia replied: “that is true, but it is not on horseback that you will be ableto govern it. The (ancient) emperors Thang and Wu got it by violence, butgoverned it following (the people’s will). War and peace are two aspects of aneternal art. … If the Chhin(Chhin,即秦。h表示ch是吐气音。Thang=T’ang。),having become the masters of the empire, had governed it in humanity andrighteousness, if they had imitated the ancient sages, you would not have gotit.” The Emperor changed colour, and said “show me then what it was that lostthe empire for the Chhin , and how it was that I got it, and what it was thatwon or lost kingdoms of old.” So Lu Chia wrote a book dealing generally withthe causes of the rise and fall of states, in 12 chapters, which he read oneafter the other to the Emperor, who never failed to praise them. The book wascalled Hsin Yü (New Discourses).

任何一个公平而细心的读者,会认为这是称职、得体的译文。历史论著里的译文,不一定要和文学翻译一样,这里汉高用的“乃公”(这是这个出身城市贫民的君主的常用语),译者避开了,不然徒生枝节。“汤武”译The (ancient) emperors Thang and Wu,“以顺守之”译为governed it by following (the people’s will)。 在这里,ancient, the people’s will加了括弧,表示例译的谨严。只是“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一句话中的“长久”,似可解为国运长久。这样,也可能是另一种译法了。“试为吾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一句,中文二十二字,英文三十二字,可称为精炼相当的史笔。

《中国科学技术史》全书七卷,距第一卷印出,已过了四分之一的世纪,尚有第五卷三个分册和第六卷、第七卷未出。李约瑟博士生于1900年,今年七十九岁。1977年李著文(Needham, 7),说到他这部著作,能“亲睹其成”。这信心是有根据的。李本人身体健康,不久前楚图南同志访剑桥,李亲驾车迎于车站。与李合作的四五位中国科学家,几十年从事同一目标的探索,立论与行文,契合有度,不显痕迹。李自己从1930年迄今,发表过71篇关于中国科技的专题论文(见《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五卷第三分册书目)。与李合作的各科学家在不同学术领域,也分别发表过论文或专著。因此,各卷材料已大体具备。最重要的是,1954年第一卷出版之初,即已定出了七大卷、五十章的总目,以后沿此不变(Needham,1, pp. ix-xi; xvii-xxx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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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技术史》[英] 李约瑟 ,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

第一卷(1—7章):全书总序;所据文献; 中国山川地貌;秦汉至清初的历史概述;二千年间中国与西方科学技术的流通。

第二卷(8—18章):概述儒、道、墨、法、直至宋明理学的科学思想;比较中国与欧洲对自然法则认识的不同。

第三卷(19—25章):中国的数学,天文气象,地理与舆图,地质与地震,矿物的研究。

第四卷(26—32章):中国的声学,光学,电学的研究;机械,土木桥梁,造船,筑垒,纺织,造纸等工艺。

第五卷(33—37章):中国的炼丹、化学,陶瓷,矿冶,制盐等工艺。

第六卷(38—45 章):中国的植物学、动物学;又酿造,农艺,畜牧,水产,医药等工艺。

第七卷(46—52章):全书总论,中国科学思想的特点是重经验,轻抽象,轻学说的系统化;社会结构的特点是封建官僚制。最后将论述中国哲学思想的特点,并对中国科学长时期不发达的原因提出见解。

现在距全书完成,除第五卷尚有三个分册未出外,还有第六卷与第七卷待出。第七卷是总论,也许一卷即足,不需分册;第六卷很可能需七个分册,所以就册数(physical volume)论,还有十一大本。这连已出九大本,共二十大本。已出各本,都在500—800页之间。平均每本600页计,全书将达12,000页。本书是对开大册。每页以2000字计,将是二千四百万字的钜著。我国科学出版社已出的中译本,有第一卷两册(1975);第四卷两册(1975);第三卷一册(1978)。我们希望李约瑟博士年年清喜;我们也希望科学出版社早日出书。此外,剑桥大学出版社为了方便普通读者,于1978年出版了节本,节本文字由Colin A. Ronan撰稿,李约瑟审校。第一卷(326页)是原书第一、第二两卷的节本,文字浅显,易懂,但略欠原作的文章气势(Ronan, 1)。

李约瑟是我们真正的朋友,他从不讲那种趋附时尚的话。过去三十多年里,多次来中国,考察文物,也曾到北京天主教堂北堂的藏书楼去看当年利玛窦口授(即口译)徐光启笔录的欧几利得的拉丁文译本《几何原本》(Needham, 1, p.149)。李衷心希望社会主义新中国繁荣富强,创造出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的文化。他高明之处在于,他不认为新中国已经和传统的中国决裂,而是传统的因素继续在起作用。李在1974年4月的一次学术演讲,题为“从科技看中国社会”(Needham, 6),大意说:中国历史上一直有两个大敌,一是黄河水患,一是朔北的民族入侵。为了御此二敌,中华民族在长时期里是统一的,分裂是短暂的,在辽阔的国土上同文同化,达三千年。权力集中在皇帝,皇统世代相传。皇统之下的中国与中古世纪的欧洲不同。欧洲庄主的田庄之大,非中国缙绅地主可比。欧洲庄主曾经联合起来抑制帝王的权力。例如,英国的庄主即曾在1215年迫使英王在一个文件上签字,保障民权,即“大宪章”(Magna carta)。而中国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在中国,农业经济一统天下。统领者是皇帝,皇帝之下有庞大的吏治。吏治一仍旧章,反对变革。火药、指南针、印刷三者发明于中国。火药传到欧洲,封建主的城堡守不住,全身盔甲的武士在炮火面前,再好的武功也是无用。于是封建制度终于垮台。指南针传至欧洲,航海事业大发展,终于发现了新大陆。印刷术传至欧洲,重又引起人们读书的兴趣,终于有文艺复兴。这些惊天动地的变化,却没有在中国发生。中国不是停滞,中国也有进步,但是欧洲文艺复兴以后,突飞猛进,中国就显得慢了。看过去,李约瑟作了上述分析;看将来,他充满希望。因为中国统一的文化,有利于实行社会主义,中国正可以吸取西方国家经济发展中的教训,制定自己的轻重缓急,创建自己的文化。我不敢说李氏的学说能解释一切,但我爱读李氏的文章,喜欢他的探索精神。说也奇怪,自从那四个恶物被除以后,读起来兴趣更大。我想,如果要用一个词去称呼他,我不妨称他为当今世界上少有的人文主义者。

3

在李约瑟——这位通才科学家、纵论古今文化的学者、文章家——之后提出霍克斯,我想是会给读者一种突然感的。霍今年五十六,与李比,是年青一代的中国学者。李以科学家治文史,释科技,比较欧洲与中国文化,他的素养不是普通人能及。但霍对于《红楼梦》,也有一种献身精神,这可以从第一卷译本的序言里看出来:

“我始终遵循一条原则,即原作一字一句,都予翻译,双关语也不例外。《红楼梦》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易稿再四,字字心血之作。我意书中任何描述,都寓作者深意,必曲尽心笔,一一译,乃尽译职。我不敢说处处佳译,但《红楼梦》给我的妙趣十分,我如能使读者领略十之一二,我这一生过的就不是没有意义了。”

上文提到霍于1971年辞牛津中文教授职,致力译书。据闻,霍尝在房前种菜,以辅家用。1973年《红楼梦》第一卷译本出版,《泰晤士报》文学评论副刊有书评,评者引曹雪芹对友人的戏语:“若有人欲快睹我书不难,惟日以南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书评作者说:霍的友人能够如此,将是美事。雪芹清寒,雪芹的英国译书人也不宽裕,而著书译书如故,把这叫做献身精神,也许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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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版《红楼梦》封面,霍克斯翻译

霍克斯的译文,已得到许多文艺欣赏家的好评,不一一细述。霍本人在第一卷的序言中,对《红楼梦》的版本,作者家世,作品的时代,八十回以后的续作问题,作了详细论证;但对于我们通常所说的“翻译原则”,说的不多。前引文所说的“一字一句”全译不删,是要有很大的毅力才能做到的。《红楼梦》有过多次英译的尝试,但有的译了十几回,几十回,有的是节译。这部小说尽多“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诗词谜语”,要全部译出已很困难,要译得叫西方读者懂更难,可懂而又传神,翻译本身必须是艺术的创作,当然最难最难。霍于第二卷译序中说:“译事三忠。忠于作者,忠于读者,忠于作品。忠于一,未必忠于其二其三。三者都忠不易。”霍主全译,译全,即是忠于作者与作品。霍之忠于读者处,在于他的巧于移植。第一回叙一僧一道,来到青埂峰下,见着一块扇坠大小鲜莹明洁的石头,甚是可爱;那僧托于掌上,笑道:

“形体倒也是灵物了!只是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镌上几个字,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

这几句的译文是:

“Ha, I see you have magical properties! But nothing torecommend you. I shall have to cut a few words on you so that anybody seeingyou will at once know that you are something special.” (Hawkes, 2, p.48)

这段文字,如果只是忠于作品——增一字不可,漏一字不许,必须字字扣紧——而忘了读者,那就会是完全另一种译法了。而这正是早于霍克斯译本四十多年的某译本的译笔:

“Your shape and substance are those of a spiritual object,but you lack real distinguishing merit. A few characters might be engraved onyou so that everyone will know you for a unique thing.” (Tsao and Kao, l, p.5)

第二种译文确实做到字字扣紧。形体:shapeand substance;灵物:spiritual object;实在:real;好处: distinguishing merit;镌字:engrave characters;奇物:a unique thing。只是一样,所说的意思是什么,不清楚。还有,行文滞重,读来乏味。相反地,第一种译文里的Ha,I see you have 是外加的,I shall have to cut 把原来的虚笔变成实话了;奇物译为 something special,也显得平淡。但是统篇读之,读者会觉得译文爽利,飘逸,是“骨格不凡,丰神迥异”的仙家的话。用“youhave magical properties”译“是个灵物”,是东方的释道向西方神话的移植。读这段文字,读者会懂,还会被故事所吸引,轻快的散文节奏读起来完全不像翻译文字。但是这段文字的下面几句,更可以体现译者的用心:他总是力求在节奏、风格、联想、信息上做到贴近,着笔之际就超脱了词典意义与语法范畴的对等。原文是:

“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里去走一遭。”

这里原作用了四个四字句,分别写邦、族、地、乡。这是华丽几近于俗的语言;但是它出于青埂峰下席地谈禅的高僧之口,句虽长而节奏匀称,意思是携入红尘,引登彼岸。因此,译文也必须庄重,匀称,简练,才像一句宣示:

“After that I shall take you to a certain

brilliant

successful

poetical

cultivated

aristocratic

elegant

delectable

luxurious

opulent

locality on a little trip.”

在这里,对上列九个形容词中任何一词的争议会显得次要,因为争议总是可以有的;甚至邦、族、地、乡是否仅以一个词(locality)译出都不重要。翻译,特别是两种不同的文化中的文学作品的翻译,要做到三忠不易。承认有三个忠,即是承认有妥协。值得赞美的倒是译者有勇气做出这个妥协,取得了可能取得的效果,给了我们一句同样庄重、匀称、简练的句子,而读起来同样是一句宣示。

十多年前,社会语言学兴起。人们问:这段话是对什么人说的,在什么场合、方式下说的?译人物、风景、情趣各自具有时代特色的小说,而译入语又具有截然不同的文化凝积,这就不能不有一个移植的问题,有一个信息等值的问题。1922年——那时新的白话文创作还在试验阶段——赵元任先生译了加乐尔(Lewis Carrol)的《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他在“凡例”里说:

“本书翻译的法子是先看一句,想想这句的大意在中国话要怎么说,才说得自然,把这个意思写下来,再对对原文;”

接着他谈到翻译这部书的困难:

“因为要达原书原来要达的目的,只可以稍微牺牲点准确的标准,例如第七章里in the well和well in能译作‘井里头’‘尽尽里头’,这种双关的翻译是很难得这么碰巧做得到的,所以到了第九章‘The more there is of mine,the less there isof yours’,这是没有法子直译的,所以只得译它成一句口气相仿佛的话‘所旷愈多,所学愈少’。但是这句的意思,离原文的差得很远了。”(引注:mine—‘我的’,‘矿’—是双关词)。

上面引文所说“要怎么说,才说得自然”,所谓“自然”,当然是指读者读起来很自然。这是说,要设法忠于读者。“要达原书原来要达的目的”,这是指两种语言信息的等值,要忠于原作。“这句的意思,离原文差得很远了”,在这里是说译者既要照顾到中国的读者,又要照顾到原作的语气(这里是戏而不谑),有时是无法做到的。

还是这句话:忠于读者又忠于作者又忠于作品的佳译,只能偶得,难以力致。霍克斯译《红楼梦》,不用《红楼梦》之名,而用《石头记》(The Story of the Stone)。这一选择很有意思。“红楼”的“楼”不易译,译chamber,失之意窄;译mansions,则red mansions在英文中的联想又不尽相同,因为red联想美艳的花朵,但“紫殿红楼”的联想是不多的。译“红楼梦”,无助于西方读者的了解。曹雪芹在第一回列了五个书名,《石头记》居第一。译“石头记”无损作者原意,倒是点明了此书来历。对西方读者,“石头记”只好有接受。“红楼梦迷”译为Stoneenthusiasts,“红学”为Stonestudies,想来红学家可译为Stonescholars。这里如译red,就很不好办。“看官听说”译为Stone’s Note to Reader(第十八回),也明白自然。

霍克斯忠于原作,以译诗用韵最为突出。英文中有韵之诗,在二十世纪初起早被视为陈旧。英美的中国学家近三四十年来译的中国诗,十之八九摆脱韵的束缚,摈弃传统的诗的语言与韵律,在平易清淡中创造切近原作的意境。大观园里做的诗不少,霍主张全译,而又用韵,这个决心不是轻易下的。霍译《楚辞》(Hawkes, 1),未曾用韵,那是有道理的。但是把《红楼梦》的翻译作为艺术作品的移植,韵是非用不可的。无韵,《好了》将不成歌;‘定场诗’就定不了场;灯谜、酒令、海棠结社,设韵做诗,也没有那个气氛了。无韵,林黛玉的诗也会太摩登。于是,用won,done译‘好了’;用(比如说)Sometimes bychance/A look or a glance/May one’s fortune advance(“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定场(第二回);用两行叶韵译《葬花词》。至于灯谜一类的游戏笔墨,韵更是不可少。

最见功夫的四句是在第一回:

满纸荒唐言,

Pages full of idle words

一把辛酸泪!

Penned with hot and bitter tears;

都云作者痴,

All men call the author fool;

谁解其中味?

None his secret message hears.

当然,不是一切尝试都非常成功。霍克斯译《红楼梦》中人名,主人一律拼音,如Bao- yu,Dai-yu,Xi-feng;使女的名字一律译意;仙人、出家人的姓名用拉丁语源的词译意。仙人的名字如Disenchantment(警幻)、Vanitas(空空)都译得传神,看来译者是以犹太教、基督教的出世代替道家的得道。出家人的名字,妙玉译Adamantia,从语源讲是允许的,也可能是指她“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但是水月庵中智善、智能两个小姑子,能有多大的道行,译成Benevolentia与Sapientia ?这样一来,倒有点像佛光普照的大士和识透天机的真人了。使女之中,袭人(Aroma)、平儿(Patience)是佳译,但司棋、侍书、入画译为Chess,Scribe,Picture则非常平淡。Scribe用来指女孩子,尤其勉强。

上面说到用韵,这在讽刺、打趣的诗里容易见长,在纯朴自然的句子里反而有损原作:

谁知盘中餐,

Each grain of rice we everate,

粒粒皆辛苦!

Cost someone else a drop ofsweat.

(Hawkes, 2, p.292)

这里的韵太显,像打油诗,语气、含意也走了样。当然,这两句是贾宝玉引用的(第十五回),也许译者感到这样译才合俗世分子的口吻?

其实,译者本人是一再承认译事之难的。“我担心书中许多委婉细微处,到译文里就不见了。这里用得上畸笏叟的一句批语:叹叹!”(第一卷序言)

《红楼梦》尽多金锁宝玉、幽微灵秀之事,霍克斯在这些方面下的功夫自不必说。书里少数几个刚肠嫉恶、任侠尚义的场面,霍译的也很自如,这很不容易。二十四回写醉金刚倪二,四十七回写柳湘莲打薛蟠,可以说是曹雪芹的泼笔。霍的译文也很通脱。只是薛蟠似乎太雅,湘莲又嫌不够粗犷。但是,谁能起Richardson,Fielding,Smollett于地下,让他们学好中文,合译同时代的中国人曹雪芹的作品,把其中的细腻、讽刺、热闹一一表现无遗呢。我们够满足了,不,非常满足了。

4

韦理(Arthur Waley,l889—1966),英国人,爱中国文学,通日文。译《九歌》、《论语》、《诗经》、《道德经》,节译《西游记》;写过诗与史交织的诗人传:李白、白居易、袁枚;尤以译日文长篇小说《源氏物语》(The Tale of Genji, 6 vols,1925—32)著名。韦的《源氏物语》译出后,评者以为《红楼梦》的翻译,非他不办。1929年6月,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载一篇文章,评新出的王际真《红楼梦》节译本。评者即曾期待有像韦理这样的大家来翻译这部作品,“以使西人 知我国小说艺术之精绝及其结构之伟大。”(见《红楼梦》参考资料选辑第三辑,1976)。记得《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在韦理译的《敦煌乐府选》1960(Waley, 2)出版后的评论中,也曾提到:人请韦理译《红楼梦》,韦以此书极大,未承诺。当时这一文学副刊的文章不署评者姓名,其实此评即是霍克斯所作。韦与霍,是师徒辈。现在霍的《红楼梦》,既已补了前人的缺憾,人们不免问,假使韦理当年真是译了《红楼梦》,霍的译本是否比韦尤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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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hur Waley

好在韦理在1929年为王际真节译本所作序文里(Tsao and Kao, 1, pp. vii-xiii),有《红楼梦》五十六回记贾宝玉梦见甄宝玉的一段文字,是韦理自己译的。下面选的是头上一百多字:

“(宝玉)不觉昏昏睡去,竟到一座花园之内。宝玉咤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竟又有这么一个园子?’正疑惑间,忽然那边来了几个女孩儿,都是丫环,宝玉又咤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也竟还有这一干人?’只见那些丫环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宝玉只当是说他,忙来陪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交的花园?姐姐们带我逛逛。’众丫环都笑道:‘原来不是咱们家的宝玉!他生的也还干净,嘴儿也倒乖觉。’”

So before he knew what had happened Pao-Yu’s head nodded,and he fell asleep. It seemed to him presently that he was in a great flower-gardenwhich was extraordinarily like his own garden at home. ‘Is it possible,’ hesaid to himself in his dream, ‘that there is really another garden so exactlylike mine?’ While he was thus wondering to himself, there suddenly appeared infront of him a number of girls who seemed all to be waiting-maids in some greathouse. And Pao-Yu, more than ever surprised, said to himself again–‘Can itreally be that someone else has waiting-maids so exactly like Hsi-Jen,Ping-erh, and all my own maids at home?’ Presently one of the girls called out:‘Look, there’s Pao-Yu! How ever did you get out here?’ Pao-Yu naturallysupposed that she knew it was he, and coming forward, he said: ‘1 was justgoing for a walk, and got here quite by accident. I suppose that this gardenbelongs to some family that my people visit. But in any case, dear Sisters, letme join you in your walk.’ No sooner had he finished speaking than the girlsburst into peals of laughter. ‘What a silly mistake! We thought you were ouryounger master Pao-Yu. But of course you are not half so good-looking and donot talk nearly so nicely.’

译文自然,明白,轻快。不用说,韦理是散文家,有的评家说他的文字清丽夺目(brilliant idiom),是有理由的。“丫环”第一次出现时译成waiting-maids in some great house是一个完整的译法,不加in some great house,引起的形象将是穿破衣服洗洗杯盘的使女。“世交”译成some family that my people visit,毫不费力,意思尽在,与上文也连得上。假使韦理真能译出全书,当然是美事。但是,把上面这段译文和原作作一比较,会发现“竟又有一个园子?”“竟还有这一干人?”二句,译者理解为“竟还有一模一样的……”,多少走了意思。但是,把“生的也还干净,嘴儿也倒乖觉”译成“nothalf so good-looking and do not talk nearly so nicely”,那只好说把句子译到反面去了。韦生于1889 年,二十一岁学于剑桥,二十四岁到英国博物馆版画收藏部,二十九岁译中国古诗出版,三十六岁,《源氏物语》首卷英译本出版。韦文笔好,是当年集中英国文坛英秀的Bloomsbury circle之一员。但韦理对中国文学,不是一个职业的研究者,而是一个鉴赏家。中国文学对于他有兴趣,他更有兴趣的是中国诗人的生活情趣,诗人生活的时代的重建,如同考古家把碎块断片重建成一件艺术品一样。他着眼于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典章文物,以为赏玩,翻译是一种手段。如果他翻译《红楼梦》,我想会节译而不是全译,正像他译《西游记》一样。全译,他也许会觉得有损于他的翻译的美感。他究竟是个鉴赏家。韦理译《诗经》,时有佳译,但是,这是可以有许多诠释可资参考的。谁会一字一句注解《红楼梦》?对于一个外国人,读近代小说,说不定只有比读古诗要难。看来好懂,其实隔了一层;大体好懂,误了细微,这是常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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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ley将《西游记》译为Monkey

正是这一点,使我们感到霍克斯矢志翻译《红楼梦》,译的准确,又不漏一字,是非常可贵的。更可贵的是霍的严肃的治学态度。韦理于1929年为节译本《红楼梦》作序,说《红楼梦》的结构是受《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的影响,其理由是(1)这几部小说都是异乎寻常地长;(2)都是重神鬼怪诞而轻现实生活。这个判断,从轻里说,是轻率的。霍克斯译本第一卷的长序(Hawkes, 2, pp.15-46),充分利用了近三十年来《红楼梦》研究所得。这里,译者概述原书版本、作者家世、后四十回以皇恩浩荡兰桂齐芳作结的苦心,最后,译者说了自己的抱负和翻译的困难。这是序,也是一篇学术论文。在这里,文学研究代替了趣味欣赏,中国学代替了汉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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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斯还有可贵的一点,即相信“弟子未必不如师”。师辈没有译《红楼梦》,也没有人用英文译全,弟子何妨把它译出,译全。这种勇于作为的精神,在霍的同辈中也可找到。1965年,Cyril Birch编辑《中国文学选》(Cyril Birch, 1)英国企鹅书店出版,书献给上面提到的韦理。选本中有李白七古《将进酒》,此诗韦理翻译过,见韦著《李白的诗和生平》(Waley, 1)。但是执弟子礼的Birch,却没有选韦的译文,而选了新起的A. C. Graham的译文;1971年Burton Watson写的《中国抒情诗》出版(Watson, 8),其中引了李白这首诗,Watson用的是自己的译文。

下面选此诗首五句,比较韦理、葛莱姆、华森三种译文。

李白:将进酒(首五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ArthurWaley

See the waters of the YellowRiver leap down from Heaven,

Roll away to the deep sea andnever turn again!

See at the mirror in the HighHall

Aged men bewailing whitelocks—

In the morning, threads ofsilk,

In the evening flakes of snow.

Snatch the joys of life asthey come and use them to the full;

Do not leave the silver cupidly glinting at the moon.

The things that Heaven made

Man was meant to use;

A thousand guilders scatteredto the wind may come back again.

Roast mutton and sliced beefwill only taste well

If you drink with them at onesitting three hundred cups.

(Waley, l, p. 46)

A.C. Graham

Have you not seen

How the Yellow River, whichflows from heaven and hurries toward the sea, never turns back?

Have you not seen

How at the bright mirrors ofhigh halls men mourn their white hairs,

At dawn black silk, by eveningchanged to snow?

While there is pleasure inlife, enjoy it,

And never let your gold cupface the moon empty!

Heaven gave me my talents,they shall be used;

A thousand in gold scatteredand gone will all come back again.

Boil the sheep, butcher theox, make merry while there is time;

We have never drunk at alltill we drink three hundred cups.

(Birch, l, p.249)

BurtonWatson

Have you not seen

the Yellow River watersdescending from the sky,

racing restless toward theocean, never to return?

Have you not seen

bright mirrors in high halls,the white-haired ones lamenting,

their black silk of morning byevening turned to snow?

If life is to have meaning,seize every joy you can;

do not let the golden cask sitidle in the moonlight!

Heaven gave me talents andmeant them to be used;

gold scattered by the thousandcomes home to me again.

Boil the mutton, roast theox—we will be merry,

at one bout no less than threehundred cups.

(Watson, 8, p. 144)

对这三种译文,我想我们不必评论谁是上品谁是中品,倒不如看看各人的译文有什么特点,译者的意图是什么。

第一句:“君不见”,韦译用See (you)而不是Doyou see起句,用了早期近代英语(Early Modern English)的句法,译文有古风,与李白的古体诗正合。以leap down译“天上来”的“来”,以roll away译“奔流”,也有气势。而且首句一泻而下,摒弃一切附加成分,表现了原诗句势的快速。

这一句,葛译华译的特点都不明显。

第二句:三种译文都不能一句到底。葛译意思明白,速度也快。华译把“悲白发”的“白发”当作主语来译,有新意。“青丝”不易移植,是三位译者的难题。葛、华译black silk与snow相对,尽了人事。韦理译threads of silk与flakes of snow,不好懂,他的用意可能是说青春的发密,暮年的发稀,索性把发色的对比抛开不译了。

第三句:“人生得意须尽欢”,韦译长了一些;葛译平淡;华译“得意”为“If life is tohave meaning”有新意,虽勉强;“seize every joy you can”译“尽欢”,是佳译。“莫使金樽空对月”,韦译、华译把“空”译成“辜负”,葛按字面译(empty)。韦理在“对月”的“对”字上下了功夫(glinting at)。

第四句:“天生我材必有用”,韦理译成“天生万物,都为人用”,这与下文“钟鼓馔玉不足贵”“古来圣贤皆寂寞”的思想如何一致?葛、华都用talent译“天生我材”的“材”,talent一词指“天赋”,见《新约》马太福音二十五章。“千金散尽还复来”,各译差别不大。

第五句:“烹羊宰牛且为乐”,韦译“烹羊宰牛”为Roast mutton and sliced beef,选用现代词语,与古风起句的格调异致,这且不谈;丢了诗人的夸张笔法,损失大了。“烹羊”的“烹”,葛、华都译boil,朴素,也切原作。“羊”,葛译the sheep,华译the mutton;“牛”,两者都译ox;这与韦译不同。韦译是牛羊肉作下酒小菜,葛、华译全牛全羊,表达了诗人的浪漫意境。“且为乐”,华译“we will bemerry”,语气非常贴切。葛译make merry while there is time,与他的第三句译文“While there is pleasure in life,enjoy it”(人生得意须尽欢)重复了,两句译的都平淡。

看来,韦译首二句很见功力,后三句弱;葛译平稳,第二句出色;华译“须尽欢”,“烹羊宰牛且为乐”是佳作。看来,后继有人,有些地方竟是后人胜了前人。勃顿·华森继前而又胜前,很出色。

勃顿·华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学家,曾在日本京都大学学中国文学,从日本吉川幸次郎教授与小川环树教授学。他关于中国文学的译著,从司马迁的研究开始,著有《太史公司马迁》(Watson, 1),1958。1961年出版《史记》的英译两大卷(Watson, 2)。华森译著甚勤:《中国上古文学》(Watson, 3),1962《;苏东坡诗选》(Watson, 4),l965;《墨、荀、韩文萃》(Watson, 5),1967;《庄子全》(Watson, 6),1968。华森译中国诗,始于《寒山诗百首》(Watson, 7),1962。他的《中国抒情诗论》(Watson, 8),1971,有长序,选诗都自译,上起“古诗十九首”,下至南宋诸家。又有《放翁诗文选》(Watson, 9),1973。华森译《史记》,译的很全;在此以前,只有法国汉学家沙畹(Edouard Chavannes)的译本足以比拟。《史记》这部书,起黄帝,迄汉武,有本纪、年表、书、世家、列传。华森所译,略去了史前的传说,而自汉兴始,按事序先后排列,第一篇陈陟世家,第二篇项羽本纪,第三篇高祖本纪,代表秦末汉初这段历史,随后是肃相国世家等。《史记》有本纪十二,华森译其五;年表十,节译其五;书八,节译其三;世家三十,译十三;列传七十,译三十九;共两大卷,约l,l00 页。以一人的精力,译这么多,很不容易。1974年,华森《西汉 臣庶》出版(Watson, 10),选译前汉书九卷,都是“传”,这九卷除“李广传”外,均系司马迁未及记,又是前人没有译过的。《西汉臣庶》的译文,比十三年前《史记》的译文更显得平易沉着,用笔自如。上列华森的书十种,是他1958-1974年十六年期间的研究成果。下面是《汉书》卷六十八《霍光传》里记霍光为人一段:

“光为人沈静详审,……白皙,疏眉目,美须髯。每出入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初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众庶莫不多光。”

“As a person, Ho Kuang was reserved and quiet and gave greatattention to details. He was…pale in complexion, with wide-set eyes andeyebrows and beautiful whiskers and sideburns. Whenever he was going up anddown the steps of the palace or in and out of the gate, he would always walkand halt his steps in exactly the same places each time. The attendants andarchery captains, observing him surreptitiously, made a mental note of theplaces and found that he never varied so much as a foot or an inch. This wasthe kind of passion for correctness and precision that marked his personality.When he began as assistant to the young ruler and all government decisionsproceeded from him, the whole world watched with anticipation to see what hisbehavior would be like.

“One night there was a suspicious occurrence in the palaceand all the officials were in a state of alarm. Ho Kuang, fearing thatsomething was afoot, summoned the palace attendant who had charge of theimperial credentials and seals and asked him to hand them over. When theattendant refused to do so, Ho Kuang tried to snatch them away from him. Theattendant, his hand on his sword, said: ‘You can have my head but you can’thave the seals!’

“Ho Kuang was much impressed with the attendant’s devotionto duty and the following day an imperial command was issued raising him twosteps in rank. Everyone thought highly of Ho Kuang for this.”

对照班固的原文,便可以看出译者的用心;“出入殿门,止进有常处”一句,出、入、殿、门、止、进,译得一字不漏,译文字数几倍于中文,但读来不觉臃肿。又资、性、端、正,也分别译为四个词义,好像咬文嚼字,而译文仍妥帖。“光召尚符玺郎”,译成“霍光恐有变,召尚符玺郎,令交玺”,是译者根据颜师古的注解而作了解释性的翻译。华森在《西汉臣庶》的序言里说,他译时参考《史记》的日文译本。但是,英文文章出自他的手笔。这里是现代的英文,却又不用一切时髦的句法和词语。朴素、自然,不摹古,但自有古意。“有怪”译成there was asuspicious occurrence;“想闻”(风采)译成watched with anticipation,都是见功力的译法。

我想,没有必要写什么“结束语”。什么可以借鉴,什么可以取来为我所用,高明的读者自能判断。

一九七九年五月

本文提到的书:

Joseph Needham:

Science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

(1) Vol.I,IntroductoryOrientations, 1954

(2) Vol.II,Historyof Scientific Thought, 1956

(3) Vol.III,Mathematicsand the Sciences of the Heavens, 1959

(4) Vol.IV,Physicsand Physical TechnologyPart 1, 1962; Part 2, 1965; Part 3, 1971

(5) Vol.V,Chemistry and Chemical TechnologyPart 2, 1974; Part 3, 1976; Part 4, 1978

(6)Thenature of Chinese Society, A Technical Interpretation, A Public LectureDelivered on 30th April, 1974

(7)Contributionsof China to Arabic Alchemy, in Festschrift für Willy Hartner, 1977

Colin A. Ronan:

(1)The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An Abridgement of JosephNeedham’s Original Text), 1978

David Hawkes:

(1)Ch’uTz’u, the Songs of the South, 1959

(2)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1. 1, 1973

(3)theStory of the Stone, Vo1. 2, 1977

Tsao Hsueh-ch’in and Kao Ngoh:

(1)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Translated and Adapted from the Chinese by Chi-chenWang, With a Preface by Arthur Waley,1929

Arthur Waley:

(1)The Poetry and Career of Li Po, 1950

(2)Poems and Stories from Tun huang, 1960

Cyril Birch(Ed.):

(1)Anthologyof Chinese Literature, 1965

Burton Watson:

(1)Ssu-MaCh’ien, Grand Historian of China, 1958

(2)Recordsof the Grand Historian of China, Translated from the Shih Chi of Ssu-Ma Ch’ien,2 vols, 1961

(3)EarlyChinese Literature, 1962

Burton Watson(Tr.):

(4)SuTung-p’o, Selections from a Sung Dynasty Poet, 1965

(5)BasicWritings of Mo Tzu, HsünTzu, and Han Fei Tzu,1967

(6)TheComplete Works of Chuang Tzu, 1968

(7)ColdMountain: 100 Poems by the T’ang Poet Han Shan, 1962

(8) Chinese Lyricism, 1971

(9)TheOld Man Who Does as He Pleases, Selections from the Poetry and Prose of Lu Yu,1973

(10)Courtierand Commoner in Ancient China, Selections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Former Han,by Pan Ku, 1974

加乐尔著,赵元任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1922

来源 : 《国际汉学》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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